第365章(1/2)

第365章

记忆,需要有主体支撑。

就像是谭文彬拍照时,将照相机绑在脑门上,这样拍出来的照片,至少勉强算是自己的第一视角。

老狗,则是以自己的视角,拍摄了它眼里虞天南的一生。

把这种记忆植入一个人的脑子里,他根本就不具备成为一个「人」的条件。

起初,李追远也觉得匪夷所思,为什么老狗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?

它为了复活虞天南,不惜一切,砸碎、碾坏了那么多东西,却偏偏在最关键的地方,

出了如此大的纰漏。

但在真正见到老狗后,李追远有所明悟。

因为老狗自己本身,就是一个错误。

当虞天南陨落时,真正的那个元宝,其实也已经死了。

生命的载体有时候很轻薄,可再轻薄,也绝对不是单纯一段记忆就能完全支撑的。

当老狗决意与溶洞下的那尊记忆邪崇媾和,将自己的记忆复刻进虞天南身体里时,就已经事实上标志着元宝的终结。

接下来,那个操控着虞天南的身体回归虞家的它,可以理解成一种精神记忆上的流感病毒。

这病毒,进入了虞家,并且在虞家内部扩散、传染,最终对虞家酿成无法挽回的可怕灾祸。

一个自出发点就是错误的开始,无论这个过程里蕴含着多少正确,都无法取得想要的结果。

当元宝变成老狗时,虞天南,也就从江上龙王,变成了一条老狗的主人。

因为,老狗想要复活的,从来都不是那位镇压一个时代的虞家龙王。

那位虞家龙王,不会允许虞家遭此大难、龙王门庭堕落,不会允许妖兽骑在人的头顶,不会允许自己死后再被复活。

可老狗对此浑不在意,它清楚主人苏醒的第一时间,必然是以最酷烈的手段镇杀自己这个复活他的大功臣。

但它所要的,就只是虞天南能再次于它面前睁开眼。

这应该是老狗内心深处的执念。

当它与虞天南共同镇压那尊邪崇,发现寿元枯寂的虞家龙王闭上双目、步入死亡时,

它近乎疯魔了。

它无法接受,身为伴生妖兽,主人居然会死在自己前面。

这与虞家传统不符,与它自小到大的信念不符,与它和主人的情谊关系不符。

它接下来所做的一切,抽丝剥茧之下的最终目的,就是想要再来一次。

这次,它要死在主人的前面。

因此,老狗并未植入错记忆,它心心念念,不惜忘掉斩断其它记忆冗余,只为细心呵护下的「主人记忆」,就是这一段,就是它眼里的虞天南。

而此时的虞地北,等同于在他有限且单薄的人生里,忽然被植入了一个龙王波澜壮阔的一生。

虞地北没有被取缔和覆盖,他是被完全困住了,困在了龙王的人生浪潮里,茫然无措、迷失混沌。

可现在的局面下,若是无法让「虞天南」苏醒,那今日虞家的灾祸必然会外溢,酿出一场浩劫。

真正的虞天南已经死了,不可能真的苏醒归来,但哪怕是个「假的」,哪怕只有那么几成相似,也足以消弭掉眼下这场大劫。

李追远是通过之前的蛛丝马迹,逐渐纠正先前的判断,发现老狗不是为了洗白自己,

一路行进至虞家祠堂时,少年也猜测出,老狗真正想要复活的是谁。

但少年确实没料到,自己居然能这么快的,就与老狗统一战线,还得来帮它的忙。

这一刻,李追远终于明悟,天道为什么会早早地在前期的浪里,就给自己铺垫起了虞家。

从丽江碰到的虞妙妙,再到都江堰溶洞下的邪祟—

虽然自己可以引导、推动浪花,但最终选择权,其实还是在天道手中。

头j顶上的那双眼睛,早已将自己这把刀,安排好了该落下去的刀口位置。

自己若是没能走到这里,中途天折,它欢喜;自己走到这里,且将这一刀完成,它亦欢喜。

李追远看着面前的谛听,

开口道:

「我来帮你,复活虞天南。」

地下墓场。

赵毅等人仍沉浸在这种被震撼的状态。

每一位龙王,都是一个时代的传奇,而虞家龙王因其特殊性,他们身边的伴生妖兽,

比其他时代龙王身边的追随者,更为亲密。

在它们身上,你可以看到当年虞家龙王的些许风采。

赵毅舔了舔嘴唇。

他走到那头第一眼见到的雪狼前,伸手去触摸。

「嘶—」

一股无形的锋锐,在他掌心留下了一道白痕。

得亏他是半个蛟龙之体,换做常人,这一摸下来,得被切割下半截手掌。

「新鲜—真新鲜呐—」

这些话,有些大不敬。

可赵毅却是发自内心他觉得,自己应该是被那姓李的「破落户」给带坏了。

面对此等威严之存在,第一念头居然不是好好瞻仰,而是查看这肉质保存度是否完好果然,当一个人手头拮据时,很多东西就自然而然地不再讲究了。

这里的妖兽,并非战死,而是在虞家龙王寿元将尽前,命令殉葬的。

虞家当年好歹是正统龙王门庭,各种资源手段都不会缺,因此,它们的尸身都得到了极好的保存条件。

哪怕延续至今,都不腐不堕,既然毛发上的锋锐切割感都还在,那么尸身体内的气血,必然无比新鲜,宛若生前。

相较而言,它们鲜血的质量,比外面刚刚被屠戮的妖兽,还要高级,因为它们是平静接受死亡,没有挣扎与反抗。

正适合—阿靖来吃。

赵毅:「阿靖,你快过来,选一位。」

「啊。」

在知晓这些妖兽的身份后,陈靖压根没想过,自己居然还能「染指」它们。

不光是陈靖,连梁艳梁丽和徐明,都对自家头儿这种决断感到震惊。

它们可是龙王当年的从属,吃它们,岂不是对龙王的大不敬?

赵毅:「虞家遭此大难,我等来此,就是为了解虞家于倒悬,正人兽之正纲,我想,

这些妖兽大人们若是能复生,看到虞家眼下的场面,必然也会痛心疾首、无比愤怒。

我们不是在亵渎这些妖兽大人,更不是不敬龙王,而是取之于虞家,用之于虞家。

我想,龙王与妖兽大人们的在天之灵,也会为此感到欣慰与认可的。

这是天意—不,是虞意。」

头儿的话,确实能说得通。

但大家伙心里还是有些惴惴。

陈靖脑子里还是「嗡嗡」的,被毅哥推上前。

「阿靖,快点,选择一位妖兽大人。」

陈靖不知道具体该选哪个,只能问道:

「毅哥,这些妖兽大人,都有哪些区别么?」

赵毅不知道。

历史上江湖各家对虞家龙王确实都有所记载,但这种记载往往更着重于人,对其身边的妖兽都是一笔带过。

再者,江湖传闻不见得准确,他赵毅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。

「阿靖,不要着相,不仅是你在选择妖兽大人,也是妖兽大人们在选择你。

你将要继承那位妖兽大人的遗志与血气,日后在江面上,重现它当年的辉煌。

跟着你的心意走,不要有太多杂念。」

「嗯,我明白了,毅哥。」

赵毅欣慰地点了点头,虽然他也不知道阿靖明白了什么。

但有些时候,想领导一个团队,除了将成员发展为家属外,也确实需要一点领导的艺术。

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,毕竟在这一点上,他比不过姓李的。

姓李的能将自己身边人每一步的发展都安排得明明白白,一浪一浪的提升,节奏清晰。

他赵毅也能帮,但只能垒地基,最后那一下子的升华,只能靠手下人自己。

陈靖在这些死去的妖兽大人们之间穿行,最后,走了回来。

赵毅以为这孩子还是没能做出选择,正欲开口指派,却看见陈靖站到了最开始的那头雪狼面前。

「阿靖,这是你的选择?」

「嗯!」

「看来,你与这位雪狼大人有缘,雪狼大人也是中意于你。」

「毅哥,是因为—」

「好了,给雪狼大人跪下行礼吧,向雪狼大人表明你对未来的决心!」

赵毅压根不想听陈靖选择雪狼的理由,因为他知道这孩子肯定会说,因为雪狼在这一群妖兽里,最好看也最拉风。

好端端的严肃氛围,可千万不要破了,大家都端着点,到时候万一出点什么意外,也都能留有余地。

陈靖向着雪狼跪伏下来行礼,嘴里诉说着他对未来的展望,大体意思是,他想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,好真的能帮到毅哥,帮毅哥走江。

阿靖本想说帮毅哥成为龙王的,可这句话刚到嘴边,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远哥的身影。

赵毅对此心知肚明,却并未有丝毫生气。

他自己这个当头儿的,都一直被姓李的压一头,手下人对姓李的有「心理阴影」,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

简单的流程走完,礼完了,该兵了。

赵毅从梁丽那里要来一把匕首,准备给雪狼大人开个口子,好方便鲜血流出。

梁丽:「头儿,还是我来吧。」

赵毅摸了摸梁丽的脸蛋:「行了,费了那么大的劲,好不容易把你们俩给修养复原回来,可别再弄出个满身疤痕,以后在床上我要是挺不起来,还得骂我没良心。」

这活儿,只得赵毅自己来干,反正他皮糙,耐刮。

陈靖已经盘膝而坐,运转起功法,气息显露,准备进食。

就在这时,雪狼脖子下一片白毛的胸口位置,裂开了一条口子,鲜血自里头,汩汩流出。

走到半途中的赵毅停下脚步,将匕首快速收起,向雪狼行礼:

「多谢雪狼大人成全。」

是不是先前的场面话与礼节奏效,无法确定,赵毅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。

死去的妖兽,它就是死了。

赵毅猜测,多半是陈靖身上的血脉,和那条老狗沾点关系,且那条老狗在发神经之前,与这些妖兽属同一层级。

大家伙之间,不仅没有排斥,反而有守望互助的默契,这才让这一进程,变得如此平顺。

不过,自己也真是好运,能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。

祠堂里应该有这些妖兽的「牌位」供奉,而且这里也没有丝毫祭祀的痕迹,所以这儿,虞家是不会轻易打开的,放在过去,大部分虞家人自己都不知道,祖宅深处,还有这样一处龙王妖兽陵寝。

赵毅侧过头,看向那头体型巨大的穿山甲。

自己前脚给那些虞家孩子带来解脱,顺带把那些可爱聪慧的小妖兽也一起送去天堂嬉戏。

结果后脚,就被这头穿山甲给顶到了这里。

很难说,这两件事里没有关系。

「看来,在这虞家祖宅内,不能光晃悠不干正事。」

雪狼体内流出的鲜血,如同一道小瀑布,冲刷向下方的陈靖。

陈靖放开一切,疯狂吞食。

他之前已经吸收了很多妖兽,几乎到了顶喉咙的边缘。

可眼下的这个大机缘,他是无法拒绝的,也没人能拒绝,就算是九成死亡概率,也值得为那一成的成功,拼一把!

不出意外的,陈靖又一次走火入魔了。

他身上的铁链浮现而出,对他进行着压制。

可伴随着皮肤上渐渐长出雪白的毛发,铁链的「咔嚓」声不断响起。

这是要镇不住了。

姓李的不在这里,自己只能暂时去压制。

赵毅向前几步,指尖释出白色火焰,搭在自己眉心,天灯开启,光芒落在了陈靖身上。

陈请身上的暴戾下去了一些,虽然双眸泛红,面容扭曲,可至少,还能继续乖乖站在那里,维系着吞吃的动作惯性。

赵毅晓得,自己不大可能在正面竞争中赢过姓李的,而他要做的,就是在团队实力上不要与姓李的那边出现代差。

陈靖眼下若是能将这雪狼吸收,几乎就已经是他目前「揠苗助长」的极限,但已足够他成为自己团队里的润生。

有润生没润生,对一个团队而言,完全是两种概念,只有足够牢固的营盘,才能从容地运用各种手段方法,不再需要次次都冲上去搏命。

他的团队,为什么前几浪里,总是重伤,浪与浪之间,得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用在疗伤复原方面,问题,就出现在这里。

然而,即使点了天灯,这压制效果,也并未能持续太长时间。

赵毅眉心的灯火一阵摇晃后,熄灭。

陈靖:「吼。」

他彻底失控。

身上雪白的毛发进一步生长,眼眸里的赤红变成了淡漠的白色。

不过,这次陈请并未直接暴走攻击同伴,而是主动跳到雪狼的胸口位置,双手将那口子撕得更开,让更多的鲜血流出,被自己吸收。

他现在,真像是一个嗷嗷待哺的狼崽子。

终于,雪狼的身躯干瘪了下去,看似柔顺的皮毛也呈现出枯萎。

「噗通!」

陈靖心满意足地跳了下来,转过身,目光横扫周围所有人。

他的眉心,出现了一道半月标记,他的眸子,更是让同伴们感到陌生。

他失控了,失控得很彻底。

赵毅:「阿靖—」

「嗡!」

下一刻,陈靖出现在赵毅面前,他没停,直接撞上去的。

赵毅反应很快,也立刻绷紧自己身上皮肉,侧身相迎。

「砰!」

赵毅整个人倒飞出去,在地上滑行出很长一段距离,且与陈靖相撞的那个侧面,鲜血淋漓。

陈靖撞完后则立在原地,而且重心下蹲,看架势,准备继续对赵毅发动攻击。

赵毅心里很欣喜,因为他布置了好几浪的野望,终于成为现实,而且是超额实现。

但幸福的烦恼也随之而来,那就是陈靖想要杀死他们所有人。

赵毅站起身,吐了口血沫子,扬起手,示意梁家姐妹与徐明给自己打配合,看看能不能将阿靖给再次压制住。

就在这时,

「轰隆!」

上方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震动,随之而来的,是不知多少强大邪祟的放肆嘶吼。

陈靖眼里的白色出现了波动,像是受血脉中的某种惯性所牵引,当他听闻到这些妖兽的声音时,一种本能,想让他去将它们撕碎。

杀邪祟的欲望,超过了杀面前的这些人。

头顶不断坍塌,出现了一道道大大小小的缝隙。

陈靖纵身一跃,踩着岩壁向上冲去。

赵毅一挥手,招呼道:

「我们跟上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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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追远走出议事厅,来到前面的祠堂供桌前。

谛听在后面跟着。

至于陈曦鸢与润生等人,则跟在谛听后面。

少年抬头,看向供桌上的历代虞家龙王牌位。

此刻,所有牌位都发生了龟裂,意味着这些龙王之灵,正在遭受着强烈冲击。

比之自己在阿璃梦中所见的牌位,还要好上不少,毕竟秦柳两家的灵,是完全不在了。

李追远右手从供桌上取出三根香,左手一拂,香火燃起。

将香插入香炉中后,少年开口问向谛听:

「虞天南的灵,在哪里?」

谛听目光下移,落在了供桌下的一口黑箱子上,箱子上头放着一张牌位,上面写着「

虞天南」。

李追远摇头:「灵不在这上面。」

谛听:「主人,没有留下灵。」

李追远:「什么意思?」

谛听:「主人,没有留下灵。」

李追远:「虞天南,将自己的灵,提前献祭了?」

龙王之灵,是龙王独有的存在,它与其它冠以「灵」字后缀的存在截然不同。

谛听:「我不知道,我也不记得了。」

李追远:「那就是献祭了,在都江堰的那处溶洞下。」

很多龙王,都会在自己油尽灯枯前,选择一尊大邪进行镇压,将之作为自己这个时代的谢幕。

李追远在溶洞下的那幅壁画里,曾目睹过虞天南当年的风采,也曾瞅过一眼那尊记忆邪祟的可怕,那时的邪祟,浓雾滚滚,几乎遮蔽了整座山头。

与后来,等自己到来时,解决的那一头,简直是天壤之别。

换句话来说,自己杀的那头记忆邪崇,是被虞天南深刻重创到濒死的存在,就和自己以前在阿璃梦里,钓秦柳两家龙王的「遗泽」一样,那些邪崇当年固然强大,可自己面对它们时,它们的状态早就不复往昔。

但如果虞天南的灵都在那一场献祭了的话,就意味着,这尊邪崇,超出了虞天南那个时期的掌控。

岁月催人老,虞天南可能是低估了那头邪祟的强劲,也错把自己认得更加年轻。

故而,他只得将自己的灵,献祭出来,用以加强镇杀力度,宁愿自己死后不在世间有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,宁愿家族也无法受自己庇护,也要将这尊邪祟镇死。

原则上,这毫无问题,而且是将龙王的那种责任与担当,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
他错就错在,不该心软那一下,没有遵照传统,让元宝提前殉葬。

亦或者,他是觉得,自己能与元宝一起,选择一场共同的落幕。

哪怕是与那尊记忆邪崇僵持到最后一刻时,他可能也相信,即使自己死了,自己的元宝,也能继续接力,把最后一小段坚持走完,将这邪崇彻底消磨个干净。

畜生,终究是畜生。

这是魏正道当初指着猴子,对孙柏深说的话。

这是人定的,更是天道定的。

天道对妖的压制,明显更为严厉。

虞家祖训里,让伴生妖兽殉葬的传统,其实也是在弥补这种「亏欠」。

谛听:「如果主人的灵还在,你觉得,我还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么?」

李追远沉默。

谛听:「如果你所说的方法,指的是这个的话,那似乎留着你,也没什么用处了。」

李追远:「那尊记忆邪祟的能力,你到底学了多少?」

谛听:「我也不知道,但够用。」

李追远:「我掌握得,肯定比你多。」

谛听:「孩子,不要说大话,元宝很笨,但那是和主人比。」

李追远:「那尊邪崇,最后,被我‘吞了’。」

谛听右眼一凝。

李追远:「而且,你死都死了,一个死人,学东西,哪有活人快。」

谛听:「复活成功主人,我死你活;若是无法复活成功—」

李追远:「我在走江,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,若是没能将这场浩劫拦下来,那么由此引发的因果,都得由我们这一浪的走江者来承担。

到时候,都不用你出手杀我,我自己就会在因果反噬之下,过得生不如死。

所以,这种没意义的威胁,就没必要再提了。」

谛听笑了笑,这个话题,勾起了它过去与主人一起走江的回忆。

李追远:「复活虞天南这件事,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够了。」

说着,李追远转过身,目光扫向陈曦鸢、润生、林书友与谭文彬。

「大阵现在被一条狗给破坏出了缺口,现在,我要你们去那里,将缺口堵住,为我争取时间,由谭文彬临时指挥。」

最后一句话,是对陈曦鸢说的。

「是!」

「是!」

有着先前在老狗面前「放下戒备」的命令,现在大家伙对把小远哥单独留在这儿的命令,也就没那么抗拒了。

润生三人转身就要离开,只有陈曦鸢,在转身前,又认真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小弟弟。

陈姑娘有着一颗细腻且容易发散的心,谁叫她自小就是靠听家里私宅八卦来练域的呢故而,她觉得此时小弟弟身上,简直在亮着光。

一个人留在龙潭虎穴,把他们派出去保护苍生。

谛听的身形一闪,拦在了他们面前,他看着仍站在供桌前的少年,开口道:

「小子,你这也未免太不把我这条狗当回事了吧?」

李追远:「你的目的是让虞天南苏醒,不是为了掀起这场浩劫,你之前故意做了那么多破坏,无非是想以道德责任作胁迫,让你的主人不得不睁开眼。

现在,我已经告诉你了,他不是不想醒来,而是无法醒来。

你阻拦我的人去制止浩劫,又有什么用?

我不希望我的人死,我不希望浩劫产生的因果落在我身上,我不希望我走江失败,我现在比你,更希望虞龙王能够苏醒。

所以,

给我让开,蠢狗!」

这一声呵斥,别说陈曦鸢都有种心神荡漾之感,谭文彬与林书友也不自觉挺起自己的胸膛,就连润生,

眼里都冒出了光。

非当事人,无法体验到这种感觉。

这一浪里的幕后黑手,制造这一切的「大邪崇」,被自家小远哥,当面直呼「蠢狗」。

要知道,小远哥对自家养的那条小黑,都不会这般严厉和不客气。

谛听右眼不断闪烁。

他无法辩驳,因为少年说的确实是事实。

左眼金色开始沸腾,显然真正的「谛听」早就憋愤良久。

虽然不知道为什么,但它这只金色的左眼,打第一次看见这少年时起,就对这少年产生了极大的恶感。

没来由的恨,而且恨入骨髓的那种。

如若不是黄色的右眼,也就是小黄狗完全掌握着这具身体的主导权,换做先前还是大白狗状态时,谛听第二眼就会扑上去,把这少年给撕了。

这种感觉,也并非没有缘故,因为谛听从菩萨座下高高在上的存在,一步步沦为被老狗洗掉记忆的玩物,都是拜李追远所赐。

黄色的目光变得坚定,左眼闭起。

「真正谛听」的愤怒,在此刻,不值一提。

谛听让开了路。

谭文彬四人走出祠堂。

陈曦鸢忍不住发出感慨:「以前看先人们的笔记,看到他们对那一代龙王的溢美之词,我总觉得有些过度肉麻与奉迎,现在我终于意识到,这已经是很内敛的表述了。」

谭文彬:「这确实。不过,我好像发现,在小远哥喊老狗‘蠢狗’时,那老狗不是生气,反而有点激动?」

陈曦鸢:「有么?」

林书友:「有,像小远哥第一次喊我阿友时,我的反应一样。」

谭文彬:「我怀疑,这就是以前虞龙王对元宝的昵称,小远哥刚刚是故意把这个称呼加进去,好让它同意给我们放行。」

陈曦鸢:「连骂人的话都得深思熟虑?小弟弟这活得,好累。」

谭文彬:「你呼吸时会觉得累么?」

陈曦鸢:「有道理。」

谭文彬:「好了,走,我们该去堵门了。」

陈曦鸢:「听你的,小弟弟说,让你来指挥。」

谭文彬听到这话,有些头疼,若是说以前他还能似模似样地指挥一下的话,现在大家越来越强活儿也越来越细腻,加之这次还有个陈曦鸢在,他是真不晓得该怎么好好指挥。

可偏偏,眼下四个人里,除了自己没人能承担起这一责任的,让润生指挥还是让阿友指挥?

若是让陈姑娘指挥,怕是域一开,笛子一举:兄弟们,跟本姑娘上!

那更没得玩。

谭文彬:「唉,要是前外队没死,待会儿也跑过去堵门就好了。」

林书友:「三只眼可能没那么有种。」

以三只眼的脑子,混到祠堂这里来,难度应该不大,他既然没在这里出现,那按照林书友对他的了解,怕是一直在外围摸鱼。

谭文彬:「好歹是前外队,总得有点期待,万一这次他真男人一把了呢?」

林书友撇撒嘴,显然是不信的。

陈曦鸢:「虞家正门处的人现在肯定很多,老东西们不用太期待,但余下的走江者倒是可以争取。

所以,待会儿是打龙王秦还是龙王柳的旗号?」

谭文彬:「两个都不打。」

陈曦鸢:「那怎么号召人,还是就纯粹靠我们自己?」

谭文彬:

「打龙王陈的旗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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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家龙王的石碑落下后,原本漆黑一片的虞家祖宅,渐渐被红色的光芒所笼罩,黑暗被驱离,能见度随之提升。

大家都是奔逃而至,且目光众多,先前落单时能偷偷摸摸干的事,这会儿倒是没办法再下手了。

长辈们全部都来到了虞家正门外,以陶万里与令竹行这两位龙王门庭出来的为主。

二人目光对视,年轻走江者折损了很多,这并不稀奇,这里头也不乏他们下黑手的功劳,可他们这帮老东西们,居然也缺损了不少。

更吓人的是,明秋水,竟然到现在还没出现。

先前进攻虞家时,就是以他们三人为主,轰破虞家大门后,一通乱杀,其余人负责跟随,短时间内就将盘踞在这里的妖兽屠戮大半。

陶万里:「你说,明秋水是折在机缘里了,还是—」

令竹行:「什么样的机缘,值得她这种出身的去冒险?」

陶万里:「呵,那就不得了了。」

说着,陶万里目光落在了坐在台阶上的令五行身上,令五行丢了一只耳朵,脸上带着血迹,原本身边的四个人,此时只剩下两个。

不过,令五行身上有好几股气息波动,应该刚收获的东西,还未能将其完全吸收与压制。

到目前看来,他的收获,是极大的,这还只是单纯感知出来的。

令竹行知道陶万里是什么意思,目光特意瞥向陶竹明。

陶竹明也是坐在台阶上,身边的四个人一个没少,而且看起来状态也保持得很不错。

陶万里:「你看,我们家竹明两手空空,衣服都没怎么脏,像是就在里头闲逛了一圈令竹行:「我是竹明的干爷爷,当初竹明出生,我去你家喝满月酒时,就瞧着这小子不俗,硬是逼着你们认了干亲,还在他名字里加上我的‘竹’字。

竹明这小子,心思似海,他就算得到什么机缘,也不会表现出来,是个天生做大事的料。」

陶万里:「你家的令五行呢,不也得了你的字?而且是你本家的侄孙。」

令竹行摇摇头。

两个老人的目光再次逡巡。

一持枪青年,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,正靠着柱子勉强站立,胸口血淋淋一片,明显被开过膛。

他很惨,但他的真实情况很难瞒过两个老东西的眼,其看似虚弱萎靡,实则依旧能枪出如龙。

一个光头汉子,蹲在那儿,身上半边烧焦严重,包括头顶也是如此,他身边的两个手下,正在帮他撕扯脑袋上的焦皮。

一灰袍书生,坐在石狮子上,身旁有个老奴端着肉食,还有一个书童在递水。

不光是陶万里与令竹行在观察,周围的其他老家伙们也在观察。

这么多人一起进去,此时,就剩下这五组了。

死去的年轻人中,怕是死于寻找机缘的,是极少数,妖兽在这里盘踞生活那么久,哪有多少危险的机缘。

绝大部分,应该都死于老家伙们的黑手之下,亦或者是他们年轻人之间的自相残杀。

有些老人们在互相安慰,或许,安慰的那个老人,正是杀对方后辈的那个。

陶万里叹了口气:「这就是走江啊,确实残酷。」

令竹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,老东西,你可没少杀,现在在这儿感慨个屁。

远处,邪崇气息越来越浓郁,虽然大部分邪祟都被龙王石碑牵扯住了,但仍有一小批没受影响,这会儿已经逼近大门。

陶万里:「怎么说,拦不拦?」

令竹行:「你先打个样。」

陶万里:「咱俩好歹出自龙王家,先前那架势,跑就跑了无所谓,现在的邪祟数目还不算很多,倒是有机会拦一下的。」

令竹行:「那些龙王石碑无法阻挡其它邪崇太久,一旦石碑破裂,后续的邪祟一股脑涌出,我们被牵扯住的话,想再跑,就没机会了。」

陶万里:「可是,太丢脸了。」

令竹行:「命和脸,你想丢哪个?呵,你我要真是要这脸,家里就不会把我们俩派出来了。」

陶万里:「说是这么说,但我们可以走,这些孩子」

「虞家事急,我先去通知本宗早做防备,再拿章程,先行告辞!」

「为苍生计,我只得先行一步!」

「为正道计,合该从长计议,诸位莫怪!」

已经有老家伙直接走了,这次来虞家的老家伙们的数量,本就比年轻人多得多,其中很多人是没晚辈在这里走江的,本意是来虞家跑马圈地拿资源,见局面不可收拾了,自是走得毫无挂念。

有的自家晚辈折在了里面,这里的邪崇,他们再拦也没意思,甚至不得余下其他家的年轻人,也赶紧都死了好,这样心里还舒服一点,那走得也是相当利索。

「轰隆隆!」

那尊体形巨大的存在,已能看见身形,那是一座肉山,上面布满了蛆,无法看清楚它的本体是什么,或者,长久的腐烂与滋生,连它自己都分不清楚,它到底是怎样的存在。

它所行之处,大量白黄色的肉蛆抖落,如同瀑布倾斜,脚下大面积的蠕动,又像是水流。

令竹行:「能二次点灯么?」

陶万里:「二次点灯得看时候,早点点灯说不定就没事儿了,可眼下这情形,就算认输下场,也得遭受因果反噬,怕是要落得个生不如死。」

令竹行:「其实,你我家里,多付出点代价,帮孩子们消弭一下,倒也不是不行。」

龙王门庭的底蕴,确实是有说这句话的资格。

陶万里:「一来家族底蕴不是消耗在这儿的,一个为天道所弃的才俊,已丧失了家族对其继续投入的必要;二来,你得先问问这些孩子们,是否愿意认输。」

令竹行:「天意如此,造化弄人啊。」

这时,陶竹明起身,走向令五行。

「令兄,见到赵兄了么?」

「未曾,赵兄怕是—」

「不会,我观赵兄,好像根本就没打算往这宅邸深处去的想法。」

「那他现在人呢?」

「谁知道呢。」

「你看,老家伙们,开始走了。」

「我刚才数了一下,老家伙们折损的,怕是不比咱们这帮年轻人少,你做掉几个?」

「几个?兄弟你太瞧得起我了,就一个,那个老杂毛死去前,还拉掉了我一只耳朵。」

「我也就一个。」

「你看起来倒是很轻松。」

「装的,我现在身上伤势严重。」

「那位胸口上的伤势,以及光头上的焦皮,也不是妖兽的手笔。」

「那就都算一个好了。」

「那位正在被老奴喂的肉,看起来有点老啊。」

「那也算一个。可这么算下来,数目对不上了,要么就是有人与老东西同归于尽了,

要么就是有人,杀了不止一个老东西,两个,甚至是三个。」

「能杀三个老东西的家伙,到底谁才是老东西?」

「挺吓人的,真的,不过,有一位如果没死,也进来了,说不定可以。」

「你说陈家那位?她倒是真有可能。」

「四玄门的人失踪了,死在了洛阳城区,悄无声息,应该是背着我们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,想去追杀人家吃独食,结果被反杀了。

这就说明,要么陈家那位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,要么就是有另一伙人在保护她。」

「那日博物馆大阵坍塌我就怀疑了,可是赵毅与陆轩都说是虞家妖兽在外攻阵。」

「听他们放屁,要是妖兽们都能玩起阵法了,咱们家长辈还怎么攻得进这虞家?」

「来了,它们来了,怎么办?」

「我是不会认输的,再说了,这时候二次点灯,还不如死了干脆。」

「我也是这般想的。」

二人目光交汇后,全部站起身,各自面朝自家长辈,也就是陶万里与令竹行,行礼开口道:

「虞家灾祸,将蔓延人间,感谢长老为我龙王门庭之尊严念,为正道念,助我等为苍生守门!」

陶万里:

令竹行:

俩老头心里当即一个咯噔。

先前在祖宅里,涉及到走江者身上因果深重的缘故,他们这帮老东西都会尽量避免与自家晚辈碰面。

就是刚才,双方也是泾渭分明,各自站一圈,连声问候都没有,就是怕掌握不了这个度。

而当这俩年轻人,向着自己直接发出恳求时,俩人心中不祥之兆迅速升腾,他们清楚,这是因果已经在开始攀扯他们。

这俩小畜生,用的是「感谢」而不是「请」,这是要硬生生地把他们俩拉着一起当垫背!

持枪青年,转过身,对着后方一位头发花白身背两杆木枪的老者行礼:

「不肖子孙徐默凡,请叔公,为苍生念,助我等守门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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