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24章 天之方蹶,无然泄泄(1/2)
第3724章 天之方蹶,无然泄泄
大帐之外,直属斐潜的亲卫急急而来,递送上了来自于关中的信报。
六百里加急?
这急报来得突兀。
斐潜眉头微蹙。
六百里加急,也就代表着不是军事上的问题,不过也比较严重。
关中出了什么事情?
后方生变?
斐潜抬起手,动作沉稳的从护卫手中接过一个约半尺长的竹筒。
竹筒通体青黄,表面打磨得光滑,两端用火漆严密封死,殷红的漆印宛如同凝固的血滴,赫然加盖着属于斐蓁的印章……
斐蓁让人送来的?
斐潜的手微微一顿。
不过,斐潜也没有急着就立刻打开,而是依照惯例,依旧仔细验看过火漆印信的纹路和暗记,确认无误之后,才用拇指指甲沿着封口边缘用力一划。
『啵』的一声轻响,火漆碎裂,掀开竹筒盖子。
斐潜抬眼看了看庞统和张辽,抽出里面的帛书。
帛书折迭得方方正正,落在上面的,是斐蓁略有些稚嫩的笔迹……
『……』
斐潜看着,原本心中因为接到了急报而产生的疑惑,渐渐变成了愤怒。
然后这愤怒,就很快的转变成了凝聚的冰冷杀意,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。
侍立一旁的庞统和张辽,几乎在同一时刻察觉到了主君身上散发出的异样气息。
庞统表面上似乎依旧在捻着胡须,看着巩县的沙盘,但是眉毛却不由得抽动了两下。
张辽则是抱臂而立,看起来像是和之前的动作没什么区别,只是手指关节略微发白了一些。
如今斐潜权倾半天下,能让斐潜动怒的事情,并不多了。
但是一旦斐潜动怒,后果必然很严重……
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片刻。
斐潜放下帛书,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肉夹馍。
外溢的杀意,随着斐潜的气场平稳,重新收敛沉淀。
再抬眼时,斐潜脸上竟已恢复了平稳,只是眼底深处,那抹冰寒依旧。
不作死,就不会死。
可问题是,永远都会有人试图作死。
斐潜将帛书递给了离他最近的庞统,『这倒是有意思……士元先看看……』
庞统接过,展开帛书,只上下看了几眼,胡须便是和眉毛一起翘了起来,继而涌上一股愤怒的潮红。
很快,庞统就看完了帛书,又在斐潜的示意之下,递给了张辽。
张辽拱手以礼,然后接过。
只见帛书上,斐蓁详细报告了关中,尤其是平阳河东一带的暗流涌动。
表面上似乎是因为一场胜利而欢庆,但是实际上有些人开始准备摘桃子了……
重点提及了有部分乡绅,豪商,暗中串联地方官吏,甚至用金银收买了一些落魄士子,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,准备以斐潜指挥河洛大捷,收复失地为由,联名上表!
所谓表章的核心内容,便是恳请天子『顺应天命民意』,晋封骠骑大将军斐潜为『晋公』,加九锡之礼!
将斐潜之功夸大到震古烁今,仿佛不封公加九锡,便是辜负了天意民心!
『这……』张辽看完了,也不由得大为惊讶,抬头看了看斐潜,又看了看庞统,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摘桃子么,古往今来皆有之,但是这次,多少有些急切了吧?
『呵呵……』斐潜笑了笑,『前方将士在巩县城下浴血搏杀,尸山血海,后方倒有人心思活络,骨头轻飘,急着要给我加冠进爵了!』
『这……简直是鼠目寸光!祸国之举!』庞统气得有些发抖,胡子都跟着晃动起来,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些许,『此等谄谀之徒,只知投机钻营!全然不顾大局!此表若上,置主公于何地?岂非将主公于火上炙烤?又是置天子于何地?不单是授人以「挟功逼主」之口实,还将引得天下猜忌!非但没有好处,反而是徒增掣肘!』
斐潜听闻,微微点了点头,目光转向张辽。
张辽虽不擅政争权谋,但多年沙场沉浮,深谙人心险恶与局势利害,思索片刻之后说道:『主公,此事……断不可长!』
张辽没说为什么『不可长』,但是斐潜和庞统都能明白。
斐潜负手而立,缓缓踱步到帐门边,往巩县方向望去。他太清楚这些『劝进』背后藏着怎样龌龊的心思了……
这拙劣的把戏,在历史的长河中早已上演过无数次。
曹操的魏公,魏王之路,其本质,就是一场通过军事垄断倒逼政治交易的肮脏过程。
汉献帝和那些还心存汉室的保皇派被逐步清除,边缘化,如同被拔掉牙齿的老虎。而原本应维护道统的士族集团呢?
为了保全自身的地位,田产与世代累积的利益,在威逼利诱之下,最终选择了与曹操合作,共同完成了这场权力的血腥重组与再分配。
道义与忠诚,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而在这个堪称谋朝篡位标准流程的演进过程中,儒家,以及那些自诩代表儒家的士族子弟们,几乎是『创造性』地研制出了一整套精致而虚伪的『劝进禅让』执行方法,为后世野心家提供了完美的剧本模板。
先进九锡之礼。
就像是现在关中的那些家伙叫嚣的要为斐潜加上晋公,加九锡一样。
为什么是九锡?
因为王莽篡汉前也受过九锡!
这就是在试探天下人的底线,看看这僭越的举动,能激起多大的反抗浪花。
反对声浪大?
那就先缓一缓。
反对声浪小,或者只有零星几个不识时务者跳出来?
那就干掉这些跳起来的反对者。
用血淋淋的人头告诉所有人,逆潮流而动者,死!
等待大多数选择了沉默,下一步的操作就顺理成章了。
而后,曹操开始使用天子仪仗,王宫的建制也明目张胆地效仿皇宫规格。再立曹丕为魏王太子,宣告世袭权力的合法性……
至此,那个曾经辉煌的汉室,在人心层面已经名存实亡。
大多数人的沉默,已经从无奈的选择,变成了必然的顺从,甚至主动的迎合。
而在这个权力更迭,道义沦丧的全过程中,有一点显得尤为刺眼,也尤为值得深思。
百姓的愚昧无知,是因为知识量的不足,是因为先天上的阶级低下,但是那些士族子弟呢?
那些四处高喊着代表这个,代表那个的封建王朝的知识分子呢?
当然,这些封建王朝的知识分子,绝大多数都是儒家子弟。
或者说,是那些『代表』了儒家的士族子弟们,在面对滔天权势时,又是选择了什么?
斐潜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。
当后世之人嘲笑明末东林『头皮痒,水太凉』的丑态时,又有多少人会去深究,这些以儒家道统继承者自居,掌控着封建王朝话语权的所谓『大儒』和『精英』们,在每一次王朝鼎革,纲常倾覆的关键时刻,究竟扮演了怎样自相矛盾的角色?
他们又是从什么地方开始,走向这样的一条『精神分裂』之路?
以历史上东汉的士族集团的道德标杆,颍川荀氏为例。荀彧选择了以生命捍卫他所信奉的汉室正统与儒家忠义,其侄荀攸却在家族存续与个人前途的考量下,转向支持曹操。
这种同一家族内部核心成员的截然分化,恰恰赤裸裸地展现了整个士族阶层在理想与现实之间,遇到无法弥合的撕裂之时,本能的妥协性。
那些平日里高冠博带,在太学,在朝堂,在乡野间高喊着代表了『忠孝仁义』,满口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』的士族知识分子们,平日里占据着道德高地指点江山。
然而,真到了需要挺身而出,以性命捍卫道统的关键时刻,勇于抗争,宁折不弯的,永远都是如荀彧那样的少数异类。
而大多数人,则是在恐惧与算计中选择了沉默,或者更甚,积极地参与交易,用手中的笔,口中的『天命』,为篡逆者披上合法的外衣,换取新朝的一官半职,几亩良田。
这一套由曹氏提出,东汉末年士族操作,然后由司马氏『发扬光大』的禅让模式,其复制性简直强得可怕。
司马氏几乎就是完全照搬了曹操当年的全套操作,甚至连劝进表的文辞都写得如出一辙,充满了虚伪的『天命所归』,『民心所向』!
他们甚至连掩饰一下就懒得做了!
到了南朝宋齐梁陈的更迭,这套流程更是演变成了固定程式,如同上演一出出乏味的木偶戏。赵匡胤陈桥驿黄袍加身,其核心剧本,也依旧脱胎于这套古老的『劝进禅让』模板。
……
……
溯儒门初立,经纬人伦。
倡揖让以和邦国,陈礼法而约紫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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